SOFA TALKS | 李毓琪:裸根 - 一切都是懸而未决的 2020.08.29
文 / iams House x 李毓琪
“獨處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 費里尼
因為獨處只剩下自己可以挖掘
《幼小者》(Raw),攝影,2019
《 裸根 - 一切都是懸而未決的 》
“一切都是懸而未決的”展覽,展出藝術家李毓琪共19件作品,由資深攝影藝術家周慶輝擔任策展人,定位這是場自我刨根行動的展覽,藝術家以攝影、錄像、聲音裝置媒材,試圖探問人性本質,審視那最原始、晦暗、赤裸的根源。
Moca Studio展覽現場
S. 為什麽選擇這幾個作品系列?
這次展出的總共有四組作品,分別是平面攝影作品《幼小者》、《鐘乳》,錄像作品《拭》和聲音裝置《一口氣》。
《幼小者》和《拭》是一開始心裡就很明確會展出的兩組作品,無論是在作品的完成度或是氣質上都是比較統一的。《幼小者》是這幾年來一直在拍攝的主題,是人的肖像,或是說我想去靠近某種人的精神狀態,想借由拍攝、甚至是拍攝過程中某些凝滯的、赤裸的甚至是尷尬的對峙時間去抵達雙方某些未知的地方,可能恰好是因為這種沈默或不知所措,反而能一起走到另外一條不知名的路徑中。
我感興趣的是人在某種無法被辨識的狀態中所散发出來的東西,他似乎不在A點,也不在B點,沒有一個明確的座標可以任人下錨,而是處於A到B的過渡時刻,在那中間狀態,我感受到某種古老、本能的東西在作用著,這些東西攜帶著能量,而這些能量剛好能支撐起我們的人形,一個人原始的形狀。
《拭》(Clean),雙頻錄像,2019
《拭》是一組關於擦拭、清潔的作品,在擦拭這些巨大且用途不明的玻璃瓶過程中,穿插了廣場中跳舞到忘我的人,隨著瓶身越來越幹凈,這個忘我的人出現地越來越頻繁。這源自我前幾年在台灣觀落陰的經驗,它是一個可以讓你到另一個世界去探望親人的道教儀式,那次的經驗中有一個細節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個男人一直在變換座位,像在調頻,去連接另外一個世界的訊號。
在《拭》這個作品中透過不斷擦拭的動作,是一種向內的調頻,去開啟對內的觀照和連結,而這個“忘我的人”,他們處於一種既癲狂又抽離的時刻,也成為了對自身觀照最終可能面臨的某種陌生狀態。
Moca Studio展覽現場
《一口氣》是我今年一月回到台灣後,重新開始拉琴時做的一組作品,那是一把二十年前的老舊大提琴。發現在拉空弦時琴身和身體兩種腔體的共振讓我感到非常舒適、安穩,唯獨拉到A的時候心臟會產生一種刺痛感,於是我開始研究這個A的頻率。
國際標準A的音頻定調在440赫茲,而在早期各地发現的古老樂器如頌缽、希臘的七弦琴、埃及的柯拉琴等都是將A定調在432赫茲,到了貝多芬、威爾第的古典時期也都將A定在432赫茲,認為432赫茲的振動頻率會讓人更感到和諧和舒適,直到近代才將440赫茲定為國際通用頻率。
在遠古不同的大陸上所制作的古樂器都將頻率定在432赫茲,讓我開始猜想在人體的構造上或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會不會也還留存著這個古老的432赫茲?我錄制了一百多人用一口氣呼出的聲音,想測試他們的音高、振動頻率與432赫茲的關系,而在錄制的過程中,我发現這口氣的長度比我想像的更短,並且脆弱,甚至在錄制的過程中顯得荒唐。
我開始測試這一百多組聲音的音高、頻率並且分類,最後分成A到G七個音階,再由每一個不同的音高堆疊起來共振感受做成七軌不同的聲音情境,環扣著最初尋找人身上可能殘存的某種演化痕跡和錄制過程中感受到這一口氣的脆弱和荒唐直至最終後期時在耳機里感覺到群體共振的嗡鳴聲,建構出洞穴、深海、沙漠等不同的情境,以及單人和群體呼出那一口氣時所呈現的不同狀態。
這一口氣帶給我們生存。
我們也用這一口氣來呼喊、交談、歌唱、詛咒。
Moca Studio展覽現場
其中唯一收錄比較明確的人聲是我阿公說話的聲音,阿公已經90幾歲,耳朵也聽不太到,每次我們都要用大吼的方式說話,才能聽見彼此,但也聽不懂彼此。此時我們透過這口氣的交流是失效的。在音軌中可以聽見阿公不斷地重覆著:回來啊。
但我們究竟要回到哪裡呢?
這幾件作品氣質還是比較統一的,它們都有一種向內剖析、探索的意圖和感知,在作品和作品之間也希望能有互相環扣的感覺。
在展廳的規劃上,第一個展間進去首先會看到白色、幼小的《鐘乳》,像是一個開端,接下來是《拭》,最後繞到環形空間內的聲音裝置作品《一口氣》。將影像和聲音的作品集中呈現在第一展廳,它們都伴隨著時間,像是一個過渡的儀式,接著到第二展廳《幼小者》,靜止地凝視。
《鍾乳》(Milk),攝影,2019
S. 這次的展覽籌備了多久?
其實去年就已經排定今年八月的展覽,最終展出的四組作品有三件是在北京就已經完成的,最後一件《一口氣》的聲音作品是今年一月回到台灣後才完的,更準確地說,是一直到開幕前一刻才完成(笑)。由於每款耳機的覆蓋頻率不同,為了能讓作品的聲音細節達到最好的效果,我向當代借了耳機回家作業,而最後在展場中使用的耳機擴大器也會影響到聲音表現,所以是一直調整到最後一刻。
最後的兩個月主要都集中在展場的規劃, 展場的草圖設計改了將近十版,從175公分門高的設計到雙展廳內環型的相互呼應,整個展覽更像是一件新的作品,它的空間設計和整體調性呼應著這次展出作品的內核,讓觀眾在觀看作品的同時,也能感覺到空間對身體感知所造成的變化。
Moca Studio展覽現場
S. 你的作品總透露著一種本能的感知,你想釋放哪些信息?
我很開心你能這樣說,我想不是我想釋放哪些信息,而是這些信息牽引著我,讓我不停地去靠近這些信息,他們來自我的感知、思考和願意去相信的東西。
德國曾經有一個研究團隊做了一個實驗,他們將歐洲的古典音樂放給非洲的原住民聽,這些原住民雖然沒有受過訓練或在同樣的文化背景下成長,但他們仍然能夠感覺每個樂章中的情緒,哪些是快樂的、哪些是哀傷的,這些情緒是一致的。
所以我相信人類是有共感的,不分民族、地域、性別。
這個共通的東西,也許很古老,古老到我們都已經無法辨識它,但我相信它包含了巨大的能量,這個東西可能是非理性的,甚至是無用的,但也就是因為它的無用推動著整個人類。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捕捉這個神秘的信息,我能做的就是不斷地追著它跑,並且把這個追逐的過程好好地紀錄並且呈現出來。
《幼小者》(Raw),攝影,2019
S. 你拍攝照片的時候都會想些什麽?
在拍攝的當下,通常不太會想東西,進入一種自動駕駛的狀態,會很直覺地去和被攝者做反應,但在觀景窗內所看到的東西都會被放大,包含對方的各種細微表情、肢體角度甚至是情緒,會變得特別敏感。透過攝影這種看似非常具有攻擊性的方式,在拍攝《幼小者》的時候,有時反而會讓彼此感到非常地親密,有些人會哭,有些人不希望我離他們太遠,但事後聊起來,也說不清其中到底是什麽原因在作用。
S. 對你而言攝影的意義是什麽?
攝影的原初性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即便現在的攝影更多地變成一種單純紀錄的工具和媒介,但在使用這個工具的同時我還是希望能夠保有攝影那獨有的、靈光的、紀錄消逝瞬間的感性,攝影的這項氣質本身就很迷人,帶有某種傷感和悲愴。而面對不同想要表達的內容,在媒材的選擇上我都非常願意嘗試,在探索新媒材的同時,也是在不斷拓寬自己的認識和邊界。
S. 你還嘗試過哪些媒介去創作?
除了攝影,這次的展覽還有錄像和聲音裝置,都算是比較新的嘗試。特別是聲音的部份,它所能營造空間和時間感跨度更大,並且完全和生理視覺斷裂開來,但同時又能生成自己的形象。